行禮已畢,然後諸親一一相見。眾人本以為,少年得志,難免會盛氣凌人,把自家女孩欺負住了,但現在見解元郎謙遜低調,輕聲細語,一點沒有驕傲之氣,一個個放下心來,暗暗稱羨。
終於到了定席安位之時。此曰新女婿與尋常不同,面南專席,諸親友環坐相陪,至於隨從人等,外廂另有款待。
那四位全福的大嫂子,端著首飾進了後院,上到綉樓上,見到了面色羞紅的殷小姐,一個個便呆住了,心中砰砰直跳道:『原本還在說這姑娘高攀了我們的解元郎,現在看來誰高攀誰還不一定呢。』
直到殷小姐羞羞的向她們見禮,四人才回過神來,手忙腳亂的把她攙住,如獲至寶般端詳著殷小姐,你一言我一語道:「這閨女長的可真俊啊。」「就是,跟那天上的仙女似的。」把殷小姐誇得又羞又喜,還是邊上的侍女解圍道:「四位大嫂子快請坐,先吃茶再說。」
那四個殷家的婦人,卻也是沈賀精挑細選,家世樣貌都勝人一籌的,現在進了殷小姐的閨房,面對著不勝嬌羞的準新娘,竟然自慚形穢起來,如坐針氈的吃會茶,便要給殷小姐梳頭,將沈默傳家的耳環項鏈戒指給她帶上,就介面前面留座,趕緊出去了。
殷小姐留她們不住,只好讓侍女代自己松一松,她則坐在梳妝台前,仔細端詳鏡中那珠光寶氣的女孩。她平素其實是深惡這些金銀之器的,但現在看到自己佩戴全套首飾的模樣,心裡卻如吃了蜜一般,越看越想看,越看越甜蜜。還伸手輕輕的撫摸,從頭釵耳環到項鏈戒指,都輕輕的摸一邊,就像對待這世上最珍貴的寶貝一般。
其實沈家起於微寒,這些傳家首飾加起來,也遠比不上她的一個玉石墜子價高。但其承載的意義,在殷小姐眼裡,便足以讓所有的玉石失色……因為這是沈家媳婦才能戴的,戴上它就證明是他的妻了。
一想到這裡,她剛剛平復的芳心,又砰砰直跳起來,再看鏡中的自己,小臉已經如紅蘋果一般。這時,突然身後一聲吃吃的笑,殷小姐便見鏡子里多了個倩影,趕緊雙手捂住腮,感到滾燙滾燙的……像捧了個熱餑餑一樣。
「小姐,已經在迫不及待想過門了吧?」那侍女促狹笑道。
羞得殷小姐翻轉身來,將兩手伸向她胳肢窩內就撓,動作像極了某人,讓侍女大呼小叫道:「自從去了趟杭州回來,便學會咯吱人了,卻要把婢子癢死了。」與其說兩人是主僕,看起來倒像是姐妹一般。
便聽殷小姐笑著指摘道:「你自從去了趟溫泉,回來嘴巴就不饒人了,整天戲弄於我。」見還不停手,侍女只好攥住小姐的手腕,嬌喘道:「好姐姐,快饒了我吧,是婢子我錯了,給您講個在蘭亭聽到的新鮮事兒,算做賠禮道歉可好?」
殷小姐這才停住道:「說不好加倍上刑。」
「小姐,你越來越野蠻了,原來可不這樣啊。」侍女期期艾艾道。
「有嗎?」殷小姐這才知道『近墨者黑』這話,乃是人間真理,俏臉一紅,暗暗埋怨一聲外面那個醉鬼,便狀若無事道:「快講吧。」
侍女便笑道:「今年七月初七,我尋思著找個清凈地方拜月,便到了後山無人的地方,你猜我見著什麼?」
「什麼?」殷小姐被勾起好奇。
「狐仙。」侍女故作神秘道,殷小姐便笑道:「你且編排吧,這世上哪來的狐仙?」其實她原本也是信這個的,只是跟沈默接觸久了,那傢伙整天給她講神神鬼鬼,趁機占她便宜,時間一長她也就不信了。
「聽婢子說完嘛。」侍女笑道:「那是一群狐仙,先是幻化誠仁形,如我們一般拜月乞巧,完事兒又把酒言歡,席間老狐仙便提議幻化取樂,其餘狐仙有些賭姓,都道:『憑白幻化忒也沒勁,卻要有彩頭才變。』老狐仙很富,便拿出一把金戒子、金耳環、金項鏈什麼的,對那些小狐仙道:『我出題,你們變,誰變得好便給誰。』」
殷小姐聽著有些不對勁,便笑道:「若敢編排我,便撕爛了你的嘴。」
那侍女笑道:「老狐仙便法令道:『變牡丹!』就有一隻狐仙叫一聲『變』,變成一朵牡丹花,跟真的一模一樣。老狐仙大喜,既可給它一個金鏈子。又道:「變芍藥!」又有一個變了的,老狐仙依舊賞了。接連說了好幾種花,都有狐仙變出來。」
「最後還剩一隻極小極弱的小狐仙沒變,老狐狸恐它不諳練,便道:『今兒過節,便不為難你了。』要將最後一個金戒子給它。誰知那小狐仙極有自尊,便道:「我雖法術不行,可比他們都聰明,管比他們變得都好。」
「眾狐仙不信,皆笑道:『你若能變好了,便將這全套金首飾都給你。』老狐仙便下令道:『你既然如此誇口,我便要難為你一下,變朵蓮花看看吧……且還得是紅蓮。』小狐仙也不含糊,搖身說聲『變』;竟化作一個最貌美標緻的小姐。」
「眾狐仙紛紛笑道:「變岔了,變岔了。讓你變紅蓮,不是變小姐出來。」那小狐仙不慌不忙笑道:『別急別急,只要大家把全套金首飾給我戴上,便能看到這世上最美麗的紅臉……』」
「我就知道你是編我!」殷小姐聞言笑罵道:「今天決計不饒你。」便撓得侍女連連央告道:「好姐姐,你就饒我罷,再不敢了!我因為看著你嬌羞可人,才想起這個典故來的。」
「拐著圈子罵人,還說是典故。」殷小姐終於住了手,沒好氣的望著她道:「現在你也戴上,讓我也看看紅蓮!」說著便摘下頭上的發簪,要給她插在髮髻上。
那侍女眼裡的傷痛一閃而逝,連忙側身讓開,強笑道:「使不得,這可是解元夫人才能戴的。」
殷小姐笑著將她拉過來,強行插上那金簪,在她耳邊輕聲道:「畫屏,趕明兒跟我過去了,我的就是你的,永遠都是這樣。」
被她一擊中的,那侍女的眼圈變紅了,也不再掙扎笑鬧了。她便是陪著老父去鄉下療養半年多的冷畫屏,更是暗戀沈默許多年的畫屏小丫頭……也是立志不當小妾的畫屏。
為了能實現不當小妾的目標,她在沈默還未成年、還處於微寒時便相中了他,滿心希望的想等他長大些,更有出息些,便……誰知那小子的名氣和地位,比年紀長得還要快,還沒有真正長大,便成了譽滿全城的希望之星,成了震動全省的小三元。當他徹底長大,可以名正言順的談婚論嫁時,竟然成為了傳說中的解元郎!
畫屏真不知該佩服自己的眼光,還是該痛恨呢?怎麼就挑了這麼個一飛衝天的混賬玩意兒呢?才十七歲就把解元中!就不會像正常人一樣,中個秀才娶個糟糠,到三十再中舉人,四十才中進士?你說你急什麼呀?
畫屏當然知道自己不能怪沈默太優秀,也不能怪小姐後來居上,怪只怪自己心比天高,卻命比紙薄,有心也無法說出口。
現在小姐嫁給他,她這個貼身丫鬟自然該跟著陪嫁過去,當個通房大丫頭,在某年某月的某一曰,某一次姑爺的酒後亂姓,或者小姐待產之時,晉身為二房……如果他不再納妾的話。
這在所有人看來,對畫屏都是個最好的選擇了,即使殷小姐看來,也是最完美的結局了……她雖然不是橫刀奪愛,但畢竟畫屏暗戀沈默在先,所以她對這個從小長大的好姐妹,是有負疚感的。心裡早就拿定主意,將來畫屏陪嫁過去,便完成她的心愿。
可畫屏心裡充滿了糾結,誠然,她也知道那是個極好的下落了,可給解元當小妾,就不算當妾了么?那麼她一直以來的抗爭算什麼?徒勞無功的轉一圈,發現還是回到原點?這是心高氣傲的畫屏姑娘,實在難以接受的。
畫屏緩緩伸手取下那金簪,喃喃道:「讓我再想想吧,想想吧。」
(未完待續)